VOL.64故事|NO.17跳动的炉火，是你不息的心跳她睡醒的时候，正是黑白交替时分。冬天已到的缘故，虽是黄昏，天空已几乎被黑暗吞噬了。屋子里没有点灯，更显得暗沉。云，那是黑色的积雨云，黑压压地挤满了整个天幕。屋子里的空气似乎被墨一样的黑暗压得透不过气来，只剩挂在客厅偏南的位置的那扇窗户和白色瓷砖铺的地板还能投射出一点光影。她稍微挪了挪沙发上已经开始麻木的双腿，朦胧的双眼找不到焦距。大脑中仿佛也打翻了一瓶墨水，黑色的汁液一点一滴的浸散开来。怎么就到晚上了……一个人的生活让她活到了生活之外。她找不到日期，找不到时间，还是世界找不到她？时间的疑问是永远没有回答的回声。她舒缓了一会，起身到前厅里点燃了冬天的炉火。她一直都喜欢这种旧式的炉子，喜欢从这复古的炉子里燃起的跳动的火焰。没错，她是现代人。在很久以前有很多朋友来访的时候，他们都会惊讶这个奇怪的炉子，它看起来与这个飞速旋转的现代化世界多么的不相称。就连她的邻居也抱怨过炉子里冒出来的黑烟。那又如何？她不能没有炉火。那不断跳动的火焰，那诗意的柴禾，那闪耀的、跳跃的火星，让她感觉到生命的存在。她一直都觉得火是有生命的，与周围灰黑色的城市不同，与那些机械的现代人不同。炉火属于平静的世界，属于那个温馨的诗意的古代，属于有着亮红色屋顶的棕红小木屋的童话；炉火属于多愁善感的诗人，属于睿智多思的哲学家。是的，她一直都相信她的世界就是炉火。就像她最喜欢的那个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最伟大的论断：世界是一团恒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她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沉闷的屋子突然透亮，而刚才还能投射白光的窗户则在这对比中迅速的暗了下去，仿佛一秒钟就将黑暗驱赶到窗外。地板上堆满了书，仿佛脆弱的阶梯。都是她曾经省吃俭用从书店扛回来的大部头文学名著，哲理散文，人物传记等等。色彩斑斓的书本，像一盒新鲜的釉彩，装点了她曾经的文学梦。她想起曾经梦想过做一个小说家或者是诗人，所以彻夜的趴在地板上读这些书。她的书一向是这样随手丢在地上的。并不是她不会收拾，而是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过去的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用着它们。而现在不收拾却是灾难。因为长久不翻动，所有的书上几乎都蒙了一层灰，仿佛被抛弃的连衣裙，又好似落雨的天幕。桌子上的泡面盒子垒起一个不规则的高塔，参差交错的架势，仿佛某个病危的人的生命，摇摇欲坠却又艰难的支撑，大约这就是做人的艰难——他人和自己，永远难以平衡。旁边的桌面上凸起一个弧形的烙印，这是很久以前他来吃饭的时候留下的。那个时候的她非常欢欣的从厨房端来一碗自己煲的汤放到他面前，来不及垫上垫子，于是就烙下了这个印记。当时火红的烫痕，如今已变成黑褐色。她眯着眼瞧去，喝，可不是这样吗？有多少人在她生命中留下的鲜亮清晰印记，随时间过去也都褪色发黄。有什么可以真正称得上是刻骨铭心呢？她想着，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觉着闷，于是就打开了客厅的窗户。一阵冷风吹来，空气中含着淡淡的冰凉的雨丝。她打了个寒噤，不禁往后退了几步。站正之后，才看清多少车马还在文明的跑道上逐流。沿街的昏黄色路灯向远方延伸过去，渐渐消失在冷雨中朦胧的远方。城市的尘埃愈来愈重，生活的钟摆总是马不停蹄，黎明和黄昏的交错就像灯下的乱影一样难以看清。多少人在市声之中失去自己的心跳，在灰尘的厚茧里荒废了青春的颜色。她越看越觉得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溯游的波，溯洄的是浪，而那横纵交错的马路和川流不息车辆则像不息的水流不断向市中心旋转而去。她觉得看着头晕，而她也无力改变什么，便不再看。她走向卧室，又拉开了卧室的窗。她一向是在卧室窗外种植常春藤的，因为她喜欢春天的时候睡在梦里，窗外常春藤织成一片绿色的网。她想象着自己是在山中的小木屋里，周围是高大的森林，随便打开窗户就有虫鸣鸣，蛙鼓，蝉唱。偶尔会有三只翅膀的迷路小精灵露宿在藤叶上，耳旁时时传来夜莺的歌声。现在的常春藤早已因为长久无人照料而枯死。藤皮粗干，藤色枯黄，枯瘦的藤干蜿蜒在防盗网上，早已没有当年的丰满，仿佛一个垂死的人伸出骨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扣着生命的悬崖，痛苦地挣扎不忍离去。暗夜给它镀了一层黑色的外衣，更显得狰狞可怖。她凝眼望去，那枯藤竟似无数只恶魔的手逼近她，撕扯她，攫取她的生命。她抗拒地往后退，觉得多天来感情的防线在这一瞬间崩溃。“放开我！”她大声的哭喊，声音尖细而嘶哑，“不要过来！”她双手在空中一阵乱舞，翻身撞在了墙壁上。她愣住，猛然清醒过来，继而伏在床上大哭起来。声音沙哑在咽喉里，变成断断续续的粗声的抽噎。暗夜里，什么都没有回应。风一走，诸物静息，看人事已静。她想过给他打电话。好多次难眠之夜她话筒都已经抓到了手里，但最后她还是放了下来。打过去她又能说什么呢？她想起以前给他打电话时她习惯性的说：“你是××吗？”而她总是说：“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她也想过给他们打电话。但是于他们好多东西不能说。他们年事已高，又怎能解得自己的曲折心肠？无非是给他们添心头烦罢了。于是她终究是放弃了打电话。她想这便是生命的孤独罢！自然界风花雪月草木生灵究竟是不懂人情物语的，而人世间又有谁可以陪另一人同看一生花开花落？绾心之人携手同行一程，也只能留下一个短暂的印记。在无数个黑暗如水的夜晚，你又能找谁人诉说生命的曲折心境。她叹生命归根到底是一场孤独之旅，那这些寂寥的夜也无必与人说破。孤独能让人洗尽铅华，在那荒烟漫草的寂地别有一番生命的感悟。哲学家就诞生在无穷无尽的黑夜里。床头倒趴着一本圣经。她翻了个身将它拿到手里。那是她的信仰，虽说从前的她不习惯像其他信徒那样将命运交给他人拿捏，也不愿意阿谀神明请求降幅，但是毕竟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她心头一动，爬起来朝着圣城的方向磕了一个头，默念：“上帝，请让我活下去。”她反复念了三声，隔壁邻居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声，然后叫骂声不绝。她起了一阵耳鸣，听不见上帝的声音。她一阵心急，又对着天空喊着：“上帝，请给我时间！”没有回应，她心中升起了深深的绝望。她想起在医院的时候面对一片静如止水的白色，医生告诉她“Your days are numbered.”那一刻，世界也没有回应，她的绝望是类似的。“骗子！都是骗子！”她突然觉得无名的愤怒。她嗖地起身，捡起圣经快步走向客厅一把投入炉火中。炉火噌的一下蹿起来，那本轻薄可怜的圣经马上火蛇吞噬。火光的倒影跳动在她像死水一样寂寥的眼眸里，没有回应。一起死掉的还有她的信仰。她忽然觉得累。夜已经很深了，从客厅飘进来的风夹杂着像冰一样的冷雨，她冷得直发抖。壁上老式挂钟响了起来，清脆得敲了十二下，每一声都如同一滴珍珠落入玉盘中，轻碰、轻碰，然后滚走。时光一点一滴的从指缝间溜走，它匆忙的脚步让多少人回首掩面叹息。时间是一个小贼，他偷走了她的青春，偷走了她的梦想，她的爱人，还有她的生命。时间莫不是一个富豪么？这人间万物，什么不是他的呢？无论是怎样，都逃不出时间的手掌心。她这样想着，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雨还在不停地飘进来，落到她身上几乎是零点的温度。会下雪吗？她思考着，站起来准备回到卧室去，途中经过了挂在墙上的日历。她歪着头看起来。过去的日子都被她用红色的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差，表示往日已逝，同时也是为了帮她记住日子。城市的每一天都是相同的，她记不起从何时起已经失去对日期的感觉。她想起她问医生：“我可以再看一次下雪吗？”医生看着她，迟疑着：“……也许，会有奇迹？”那个带着疑问的口吻深深的伤害了她。冷雨屋漏滴答，屋中人一夜无眠。有时她感觉自己睡去，但却却梦到自己正端着有个豁口的搪瓷杯子无休止地喝药，她惊醒，朦胧，似梦似醒折腾了一宿。天亮了。她转头看了看爬满枯藤的窗外。啊…外面真的好亮。阴霾的冬天，有多久没有看到明媚的天空了呢？屋外已没有嘀嗒雨声，难道是天晴了？她怀着这样的疑问盯着窗户，楼下传来几个孩子的欢声笑语，她忽然看见白色的絮状物飘落。下雪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向露天的阳台，打开防寒的厚重木门，再打开夏天用的纱门————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派崭新的世界。漫天飘落的是晶莹的飞雪，楼下平台上是嬉笑怒骂的孩童，水泥灰的马路、繁杂的车辆都消失不见，整个天地里仿佛就剩下她和那些孩子们，还有漫天的飞雪，以及洁白的马路上，一行小小的、黑色的、延伸向远方的足迹。夜垢都已洗净，她忽然有了童心。那脚印会是来自某位迷路的小精灵或是送早餐的小红帽吗？她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沧桑不再。空气很轻，清晨很静，仿佛薄如蝉翼，轻薄透明地不忍翻阅。她觉得自己像飞鸟，也就学者飞鸟，张开双手让雪花飘落额角双肩，轻吐微含自由地呼吸。落雪的时候是不冷的，她甚至还感觉到丝丝暖意。飘落的雪花如同纯白的羽毛落在她的肩上，再积厚一点她也许都可以真正的飞翔。有淡淡阳光来访，在冬天的柔和暖阳中她渐渐感觉悲伤远去，昨夜积了几层的烦恼忧愁也似乎随风飘散了。阳光和落雪都是静静的，诗意又回来了，觉得生命在自然的韵律里抽芽、成长、吐绿、开花、结果、凋萎都是那么自然，没有留恋。她欣羡那些在雪地里开心玩乐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欣赏他们打打闹闹的野劲。不解人世、没有烦恼的孩子们的灵魂是绿色的，仿佛走到哪里都可以把灰霾变成一片绿色的春景，然后再戏水漾春，还沧桑的天地一份绿色心情。她经常怀念从前的自己那颗童心，可以涤洗尘世的浮躁，以一颗永远诗意绿色的心与天地共话桑麻，一个永远激情澎湃的灵魂追逐心中的梦想。现在她觉得不必再哀叹自己日子已逝、燃烛将尽，不必再耽溺于整日整夜的顾影自怜，因为生命本是无止息的河流，新与旧的嬗变、老与少的递进永无止息，看那天真玩耍的孩童，莫不是昔日她的剪影吗？只要心境不改变，谁人能说，若干年以后在与今天同样的一片雪地上恣意奔跑的那个孩童不是她呢？很久没有这样去参天地之化育，不觉心中有活络的奔泉之声，涤洗了她久无欢颜的面目。她流了泪，空气都温暖起来。回到屋子，她开始收拾起凌乱的家具以及满地的书。她捡起洒落的七彩的药片，真的穿起它们，做成了一条珍珠项链，她不戴它，却把它挂在镜子上。镜中的那个女孩笑眼看着她，仿佛在感谢她的恩赐，她也回敬了一个笑容。扔掉泡面盒子，她给自己做了美味的早餐，给炉火添上柴，她觉得过去的自己又回来了。生命不过是一场旅行罢了，在时间的健蹄上，我去过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但重要的并不是风景，是我的心情。心不死，无处不花好月圆，万事无不左右逢源。生命就像炉火，点燃时不需要喝彩，熄灭时也不需要悲鸣，谁都不能阻挡她做自己。她这样想着，重新把所有的书本在客厅的一角堆成进步的阶梯。她觉着累，便躺在沙发上休息，收音机里又放起了柔和的乐声。当满山晶莹的雪化去时又是一年开春了。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大自然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但拥有一样心境的人代代都是相似的。时间这样过去就很好。她平静的小屋里第一次响起了电话铃声。是他？是他们？厅堂里的炉火已经熄灭了。 作者小舞lo娘｜推理作家｜二次元｜动漫｜手绘| 日德西英外语｜文学专业｜常驻武汉